哲学与移民
哲学家如何解答当前的移民问题?对哲学教授、前国务部长Julian Nida-Rümelin(尤利安·尼达-鲁莫林)的简短访谈。
Nida-Rümelin教授,难民危机同时带来了某种取向危机。哲学能为政治提供帮助吗?
哲学不能承担过去祭司的角色。以我的认识,作为一门学科,哲学没有资源去做具体的评判,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在难民政策上也是如此。但哲学这门学科有清晰的思维、连贯的概念性和逻辑的结论。在这个意义上,它能提供一些帮助。它能有助于构建一种清晰性,这也适用于对难民政策进行伦理评价。因此,我从今年夏天开始撰写《移民的伦理》,它将在春季书展面世。
显然有两种立场相互对立,难以调和:第一种立场的代表者以全球的迁徙自由权为出发点,而对立方则立足于民族国家拥有制定规则的合法权利,从而根据自己的裁量限制第三方的进入。您的《移民的伦理》持何种观点?
实际上,开放边境的支持者们常常被称为世界主义(普遍主义)的代表,而在盎格鲁-撒克逊国家的话语中,边境合法性的捍卫者们很自然地被称为“民族主义者”或“社群主义者”。我自认为是世界主义的代表,持这样一种观点:在民族国家之外还存在有约束力的共同准则和价值观,其核心是人权。对社群主义(或者乃至民族主义)以国家为理由的说辞,我持怀疑态度,但同时,我也捍卫国家边境的合法性。
“我自认为是世界主义的代表。但同时,我也捍卫国家边境的合法性。”
政治左派,从马克思主义者到社会自由主义者,都很奇怪地持一种源自新自由主义者,或更确切地说,源自市场激进分子的观点。这种观点认为市场是最好的秩序模式。他们有意无意地鼓吹建立全球性的自由市场,不仅是商品和服务市场,而且也包括劳动力市场。然而没有国家边界的全球性劳动力市场将会破坏,或至少是威胁到构建以民族国家为组织形式的民主制度的集体自决制。不受约束的全球劳动力市场与发达的社会标准是互不兼容的,并将使世界上最贫穷的地区变得更穷,因为那里最有能力的劳动力流失到了相对富裕的地区。在我看来,对国家边境的合法性以及国家所拥有的控制移民的基本权利存在一种 -- 世界主义的 -- 利益和一种普遍性的伦理解释。当然同时还存在为需要保护者提供救助的人权义务(《日内瓦公约》)。邻国应当优先为战争和内战难民提供保护,由国际社会提供资金,直至引发战争或内战的冲突原因不复存在。然而,自动地把这种基于人权和伦理所提供的保护与融合联系起来还为时过早。以尽可能迅速、尽可能全面的融合(在劳动力市场,融入社会以及文化融合)为目的的接纳是针对那些有望长期或永久居留的人,通常并不适用于内战难民 -- 但愿如此。
具体而言:一种理性的移民政策应当符合怎样的伦理条件?有哪些伦理义务?
篇幅所限,我只能用关键词来作答。从这样一个核心的伦理及哲学问题开始:难民问题使国家面临一种伦理上的两难困境。原则上说,有义务根据救助需求平等对待所有人。我们必须同样对待和看待那些在我们的边境上寻求保护的人和本地居民。在联邦宪法法院的裁决中已经对此进行了细化,例如在社会救助方面的权利。但与此同时,国家在与国际社会的合作对接中存在一种道德义务,优先救助那些最需要救助的人。全世界人口中最贫穷的十亿人,不得不以每天大约1欧元的购买力生活,但他们中只有极少数人能够到达欧洲或北美边境。
“如果我们主要集中救助那些到达我们边境的人,我们就忽视了那些原本用少得多的资源就能救助的人。”
穷人中最穷的那部分人通常无法进行跨洲移民。如果我们主要集中于救助那些到达我们边境的人,我们就忽视了那些原本用少得多的资源就能救助的人。世界银行曾做过测算,拿出世界国民生产总值的0.5%就能让所有人越过每天2美元生活费这个门槛。用世界国民生产总值的0.5%来解除全球近三分之一人口的痛苦穷困!我认为,从消除贫困的角度看,由此形成优先面对处于最坏处境中人群的伦理义务以及洲际贫困移民的好听理由都是值得怀疑的。此外,全球最贫穷人口的绝对数量使得以这种方式减轻其痛苦的做法,在当下这样的规模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实现的。一种理性的移民政策必须区分不同的移民动机和类型。德国错失了时机,没有能够以一部兼顾接收国和移民来源地利益的移民法来制定移民政策。在我看来,只有当移民来源地的不利因素(关键词:人才流失)得到弥补之后,移民接收国的利益才有可能实现(这种利益的存在是毋庸置疑的,尤其是鉴于人口萎缩和专业人才短缺)。而对于战争和内战难民,为冲突地区的周边国家提供支持,使它们能够在有限的时间内大规模人道地接收难民,这才是王道,而不是洲际移民。对于贫困移民应当首先在当地提供援助,签署公平的贸易协定,例如与非洲国家之间,以及为当地的本土经济和特定农业结构提供支持。此时洲际移民通常会加剧而非缓解当地的贫困。
您本人曾在第一届Schröder(施罗德)政府内阁中出任文化国务部长,富有政治经验。我们能做到这一点吗?
我很有信心,德国能很好地应对2015年末四个月和2016年头两个月中的巨大移民潮。实事求是地对现状进行分析,这也包括承认,如此大规模持续的难民潮对像联邦德国这样一个富裕的国家来说,长此以往也是不堪重负的。我们不能给人们造成这样的印象:政府失措无奈,无法控制难民潮和国家边境。正是这种印象,而非现实挑战,不仅在德国,而且在整个欧洲壮大了右翼民粹主义的势力。我的回答很简短:是的,我们能做到,也因为德国有这么多人愿意并自愿伸出援手。政府当局如果只靠自己显然不堪重负。必须传达出第二个信息:开放边境不是解决世界贫困的方案,还有其他更好的、有效的方法能让我们的世界变得更加公平。
《移民的伦理》一书将由柯尔柏出版社于2017年3月出版。
世界哲学日,2016年11月17日